在我年少的时候,后山是一片茶园。采春茶的日子,总是阴霾。茶商来过之后,各家去各家的茶园采茶。茶商会在午后把各家的散茶收去,按货估价。得了好价钱的茶农自然欢喜,也有被茶商嫌弃,双方商量不下,茶农就留着自己炒。头茶收走后,母亲再采上几天,用于分送亲戚和父亲一年里的茶饮。家里除了父亲和偶尔来客泡茶以外,并无人喝茶。
母亲采茶,总不忘摘些覆盆子,酸甜的覆盆子让清冷的日子温实。忙完夜饭,收洗碗筷,再晚,母亲也要把当天的茶炒了。炒茶的火候比较难控,父亲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愿意烧火。小房间里,门板缝透过昏黄的光,母亲和父亲在灶间低低叙话。窗外月光明亮,天色如水,我们在淡淡的茶香中睡去。
春上多雨,炒完茶以后的几个夜晚,母亲要一直烘茶,翻茶,然后装进画着美人,斑驳脱落的洋油箱里。这个洋油箱的使用频率很高,每天早晨,父亲握着白剪撬起洋油箱盖,撮一丛茶叶,泡在白搪瓷大杯里。那个茶杯,外边还算白净,里面因常年泡茶,积满茶垢,是父亲的专用杯。父亲只喝母亲炒的茶,泡的很浓,很苦。尽管以后我们送各种好茶给父亲,他总说喝不习惯。那时候我们去翻那个洋油箱,只是翻找茶叶梗,用来穿耳洞。生活困苦,已经吃不下更多的苦了。
80后的我们,大多喜欢咖啡,并不是咖啡有多么好喝,只是习惯了这个情调。我开始喝茶大约是几年前,喝茶风正盛时。在家里弄了一处茶席附庸风雅,不然就跟不上时代啦。
刚开始接触茶,人家说什么茶好,就买什么茶,喝什么茶。母亲见我常常喝茶,自然送些自炒的茶叶来。家里得有几款拿的出手的名茶,母亲炒的土茶哪能拿的出手呢。茶不单单用来喝,还是装点门面的雅物。那个时候我用耳朵喝茶,绿茶非龙井不可,后来逐渐接触到普洱茶,白茶,岩茶....喝过诸多的茶,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喜欢茶时光带来的安静和享受,当然并不全都是享受。有时去朋友家里,朋友拿出各种珍藏来泡。想必朋友也是用耳朵喝茶的人,每一款茶都要介绍某某行家或某某高朋说这款茶好,且一款比一款珍贵难得。好像天下名茶珍茶都让他一人独得了似的。一个下午几款茶喝下去,与我简直是苦不堪言。
秋日午后,看书乏了,想泡杯绿茶提神。翻遍茶篓,只翻出母亲炒的土茶。也是,听说绿茶喝多了伤胃,好久不喝绿茶了。学着父亲的样子撮了一小撮丢进玻璃杯里,泡上。一股淡淡的茶香夹杂着烟火味扑面而来,细细碎碎的回忆慢慢漾出,铁锅的温度,母亲的手,青嫩的茶,父亲的咳嗽,柴火霹雳的声音....苦涩,清冽,却有我这些年喝过的茶里所没有的温情。这样的茶适合有故事的人喝。
遇上一款合适的茶,需要缘分。这些年喝过的茶如过眼云烟,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有一款,是庙里一位老和尚做的茶。一片片褐色的茶还保持叶子的形状,注水泡开,茶香里有淡然,平和,温润的味道。晨露浸染,暖风晾干,阳光晒就,经一双温暖的手,制一款最为质朴的茶。喝茶的人心里有万千感触,浮躁的心沉寂下来。那么真实,自然,像遇见久违的自己。
茶事是生活中细碎的事。用茶佐闲谈,闲谈是主,茶是次。用茶佐书,书是主,茶是次。自然随性喝茶,方能体味喝茶的境界。一抹暖阳,一阵清风,茶烟起,生活里的琐碎美好不过如此。
一方水土养一方茶,小城的云山雾水,滋养了上好的云雾茶。慢慢的,不再刻意茶的出身,慢慢的,不再用耳朵喝茶,学会用心去品。品山,品水,品茶味里的人生。
(图片三叔富农庞桂芬)
老农人生如茶,茶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