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旵冲

爸爸种的兰草花,苔子真壮,每支苔子竟然有十五朵花。用木屑栽种,定期撒草木灰。一丛兰花栽了十几年,每年又会多出几根苔子。

门口的菜地边都是映山红。今年雨水多,映山红开得特别好。妈妈说,打花苞的时候才好看,像上前人头上的红果子绿果子。妈妈说的红果子绿果子,就是以前女人戴在头上的发簪。唉,莫名想起陆游的《钗头凤》,那是比红果子绿果子更高级的发饰,但却并不一定有红果子绿果子的生命力。我这些年对生命的感悟是:生命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健康的活泼的自然的,就是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

采摘过的花树菜,依然残留着花朵。

爸爸在池塘里洗菜,塘边一丛丛的绿色是高瓜。塘里有许多小蝌蚪,捧了许多给余晓冉看,余晓冉又怕又稀奇。

余晓冉是个胆子特别大的姑娘,想到哪迈步就跑,也不管路面是啥样的,颠颠撞撞的也不怕。忽然,跌了一跤,把手里的牛奶撒了,这孩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往起一爬,直接把牛奶扔了。唉,我们家的孩子,大约个个都是“强丫头”。

遇见大舅。像是从春风里走出来的神仙老头。

大舅、二舅、爸爸今年最迷打跑牌,几个老头有空就约,输赢十几块钱,玩得不亦可乎。

爸爸在摘芹菜。

水沟里到处是野芹菜,有小拇指粗,紫色的杆子,很香很香很香。

妈妈上山摘茶,饭是我做的。莴笋芹菜苦菜,鲫鱼咸鱼鸭子,爸爸烧锅我掌勺,二哥一家,二舅,小叔家的两个弟弟,加上一桌子小孩子,吃得饭都没了,把二舅家的饭锅端了来。

我和二舅,二哥,余刚、妈妈各喝了一点白酒。

饭后和妈妈一起上山摘茶。

茶叶季到来,妈妈总是亢奋。不仅仅是妈妈,村里所有的妈妈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有点废寝忘食。大舅妈在舒城摘了一周茶,每天。妈妈和小姨每天上山摘荒茶,就是那种没人要的野生茶,然后卖给茶厂或者“贩青草”的人。(所谓“贩青草”,就是收买新鲜的茶草,自己加工,然后卖干茶的人)

走过大沟山,爬到老吴山,就能看见旵冲的上半截了。如果爬到乌龟岭头或者大炮顶,就能看见旵冲全貌。

正月里,我一个人上来过,荒草丛生,差点迷路了。

每一年,我都会瞅机会上来看看,这些我熟悉的土地,我生长起来的土地,在今天的我的眼里,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这个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小时候,我们在秋天摘它的果实卖给药材站,叫牛奶果子。

茶丛中的妈妈。

每年尽可能在茶叶季陪妈妈摘一天茶。只能一天。太晒,受不了。

摘茶并不是很累的活,但是在茶山上摘茶,真有晒死鸡的感觉。茶头那么小,一根一根摘,有一丛大的茶棵,整整花了我一个小时。两片叶子的茶头,没什么杆子,摘起来特没劲。遇见那种杆子壮实的茶叶,会忍不住伸出手,窝在手里沉重重的,一会功夫两只手就实实在在的攒满了,好有成就感啊。

妈妈的手机从三点播报到四点,我才绕着那棵茶转了一圈。

这些年对妈妈越来越有更多的理解。妈妈的暴躁,妈妈的严厉,都是出了名的。小时候,我和弟弟们挨打最多。我最犟,妈妈越打我就是越赖在地上不起来,别人怎么拉我都不跑,还嘴里不停地嚷:你打吧,打死我算了,我又不是你亲生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倔强,越是能让妈妈生气的话越是张口就来。大弟弟就比我聪明,他在妈妈拿棍子的时候就已经跑得一溜烟,还边跑边哭边喊,然后,就有人拉妈妈,有人藏弟弟,然后,挨打的事情就烟消云散了。

妈妈是个骨头很硬的女人。我们家经历的几件大事,都是妈妈撑过来的。爸爸生病两次,是那种和阎王隔着一层纸的大病。妈妈沉着冷静地该干嘛就干嘛,一点不含糊地做了正确决定。

不是妈妈的“厉害”,我们家没有今天。

妈妈是实实在在撑起整个家的人。相对而言,爸爸温和,是妈妈的“贤内助。”

摘茶的大舅妈和妈妈。

大舅妈说上午歇了一上午,觉得全身不对劲。在外跑跑,觉得很舒服。大舅问大舅妈:你不跑骨头作胀吧。大舅妈说:嗯,真是的,不跑跑真的骨头作胀。

到茶山一点,摘了四个半小时的茶,下山五点半。我和妈妈在一起摘了六斤活草,加上妈妈上午摘的两斤,合计八斤。弟媳妇傍晚的时候送到茶厂卖了,上称七斤半,五十元一斤,合计元。妈妈说一开始活草75,现在价格跌了。但就是这样,妈妈这些天也挣了一千多。

妈妈对这样的收入很满足。说现在多好,我们这样的老奶奶一天都能挣一百多两百的,打牌都打齁之。对面会摘茶的,一天摘了五斤多,元呢。妈妈说这些的时候也不嫉妒,说年轻人手快,多摘少摘,在外跑之快活。

我打算明年和妈妈上山摘一次荒茶。想想,要很大的勇气啊。我那些“绣花”一样做作的爬山,和真正的干活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呢。

下山的时候,妈妈带走了茶叶。我拿着相机边走边拍照,穿着个裙子,简直是自找罪受。但是啊,家里没有人的衣服我能穿,我已经是家里最胖的家伙了。

那些遇见一朵花就犯花痴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可笑。看看这路边的覆盆子,白茫茫一片,白茫茫发着金光的一片,再过些日子,会有多少酸酸甜甜的果实啊。

看着夕阳下的村庄田畴,看着版画一般的家园,有点感动有点沉醉。

我生活的地方,我长大的地方,怎么会这么美。

因为是春天吗?因为我在历经几十年的兜兜转转之后终于看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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