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和覆盆子
生长在向阳山坡和灌木丛中的野草莓和覆盆子红得耀眼,在微风中轻颤。
主人走得太急了,这把斧头感到把柄已经被他的手攥出汗来。它很不舒服,就扭了扭身体,但是主人并不理会,他依然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因为经年的使用,这把斧头的刀刃灼灼闪亮,甚至有些刺眼。
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木落下光斑。生长在向阳山坡和灌木丛中的野草莓和覆盆子红得耀眼,在微风中轻颤。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真菌,形态各异,装饰着倒在地上的木头。
“真美啊……”这把斧头赞叹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它的心里有些难过和慌乱。
主人在一棵笔直的桦树前停下来,仰起头。斧头感到把柄被握得更紧了。它渐渐迟疑起来,“我必须做到!”它责令自己。
主人高高地举起了斧头,向那棵桦树的树干砍下去。斧头立即向后使力,结果斧头的刃只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浅淡的痕。即使这样,这把斧头已经很心疼了,心疼这棵桦树。“怎么会这样!”它生自己的气。
主人举起斧头,奇怪地看了看,接着砍下了第二斧。这第二次,他的手和握在手里的斧头在离树干二三十公分距离的时候就停住了。一股向后的力量使得他的手疼得发麻,这让他感到恼火,他用力晃了晃手中的斧头。
● 兰州市水车园小学 马艺瑞 作
“别再砍它了吧,看它长得这么笔直,这么美!我还知道轻轻揭下它的皮,很薄,淡淡的褐红色,可以用来写字……”斧头低声说。“还有,这里的空气多好啊!”
“什么啊,难道你不是一把斧头吗?”主人气恼地说。又试着举了举手,发现那斧头像有千斤重似的。他嘟嘟囔囔地扔下斧头,向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斧头松了口气,躺在松软的泥土上,顿时感到凉意沁心。
“你从来就是这样的吗?”那棵刚才被砍的桦树瓮声瓮气地问。
“那可不是的!”斧头看着这棵好像长进了蓝天里的桦树说,“过去的很多年里我砍了不少树。可是那一次之后,我就决心不再砍一棵树了!”
“那一次?”桦树问。
“是啊,那一次——”斧头说,“那一次我砍的是一棵树干粗糙的龙血树。当我砍下去的时候,那树干渗出了一滴汁液,鲜红的、黏稠的。我知道,这棵树它哭了!是啊,它为什么不哭呢?它在这森林里栉风沐雨,活得很幸福,现在我这把斧头却想要了它的命!我看着那汁液越流越长,我想我再也不能砍下第二次了……”
“你是一把好斧头。”这棵桦树说,“今天多亏了你!不过,虽然你这把斧头留下了我,可不知哪一天我又会被另一把斧头砍断了腰……”
● 兰州市五里铺小学 张嘉轩 作
斧头沉默了,真的,它无法左右其他的斧头做什么。这个时候,它突然发现远处有一片树的叶子上闪烁着不定的光影,它断定在那附近一定有一个湖泊。
在远远的那棵树枝上,有一只鸟巢垂下来,绿色的苔藓做了那鸟巢的外衣,它像吊床一样吊在水面上,里面有两只大嘴巴的鸟,在一边休憩,一边欣赏水上风光。
斧头忍不住笑了,“你看到了吗,在远处,在那湖泊的上面,垂着一个多么美妙的鸟儿的家啊!”它对那棵桦树说。
“我每天都能看到这情景。”桦树回答。
“如果我砍倒的是这一棵树,那么,不但树没了,鸟儿的家也没了。”斧头说。
斧头和桦树交谈的时候,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手里也握着一把斧头走来了,他在这棵桦树旁边的一棵樟树前停下来。斧头认得这男人,他是自己主人的邻居。这个邻居搓了搓手,抡起斧头砍起来,一下一下地砍下去,樟树的身上就伤痕累累了。斧头看到,这棵樟树浑身都淌着透明的、黏稠的汁液。
“你不要再砍了!”斧头大叫起来。“你看,它已经泪流满面了……”
但是,这个矮个子男人并没有理会斧头的叫喊,他直起身来,双目直直地向远处望了一会儿,然后抡起斧头继续砍那棵樟树。
● 兰州市酒泉路小学 姚霁珉 作
不久,那棵樟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留在地上的树墩露出了无比新鲜的环状年轮,这种深一圈浅一圈的自然的纹理,是多么美丽的图画啊,它是岁月留在大树心里的痕迹。
“我太不希望自己有机会欣赏到这样美丽的图画,这美丽的纹理,应该深深地藏在树干的心里才对啊……”斧头大声地说。
邻居的那只斧头侧过脸来,惊奇地注视着它的同类,迷惑不解。
正在这时,那走远了的斧头的主人回来了,他的眉头仍然是皱着的,看来他的气还没有消。他看到自己的邻居已经砍下了一棵大树,他的怒气就更高涨起来了。
“嗬!看看我的这叫什么斧头!这也能叫做斧头!”他几乎咆哮起来。
因为不想一无所获地回去,所以他开口向他的邻居借斧头,准备也要砍倒一棵树。可是他的邻居没有答应,于是他嗵嗵嗵地走近自己的斧头,一把拣起来,就向森林外面走去。
邻居好像要看他的笑话似的,也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一起往森林外面走。
“以后,你也不要砍树了吧。”这把斧头对邻居的斧头说。
“你糊涂了吧,这可是一把斧头的职责啊。”邻居的斧头回答。
“难道你不知道吗,这里面是那么多的鸟儿和花草们的家……”这把斧头说。“你看你眼皮子下面的这片覆盆子,多么新鲜漂亮。你看到过它的花吧,多美呢!”
“什么覆盆子,我不知道!”邻居的斧头不客气地说。
“它的五瓣花,椭圆形的,洁白无暇;可是它结的果实却这样红,密密地覆着一层淡黄白色的短柔毛……这是多么神奇啊!”这把斧头热情洋溢地说。
“我对这些统统没有兴趣,”邻居的斧头声音平板,斧刃闪着寒光。“我只想做一把有用的、称职的斧头。”
因为这把斧头的不配合,它的主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收入了。冬天来临,主人准备再进山砍一次木头,如果这次仍然一无所获,他就要重新买一把斧头。
● 兰州市交大附小 赵艺泽 作
这是两天大雪之后,山上白茫茫一片。在这样特殊的天气里,斧头也许会有不同的表现。
“别再带我去做那样的事情了。”斧头说。
“我得过生活啊,我只有依靠这些树木。”主人不耐烦地说,一边戴上了厚厚的风雪帽。
主人急躁地在山路上走着,山坡上的矮小灌木和藏在深深雪下的缠来绕去的藤条总是拌住他的脚,加上路滑,这一切都让他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没走出多远,主人就看到一棵大槐树的背后有棕红色的影子一闪。他的心悚然紧缩,他知道,这是一只饥饿的豹子外出觅食了。他懊恼极了,明知这样的时节进山遇上豹子的可能性非常大,他却为了砍一段木头、验证一把斧头而冒险,确实是太愚蠢了。他放轻了脚步,躲在一片灌木丛后面,等待豹子走远。
几乎不易察觉地,在离他不远的一棵大树后面有什么在晃动,定睛一瞧,是一顶深褐色的帽子,还有一个黑洞洞的枪眼。他不禁心中狂喜,运气真是太好了,碰上猎人了!他屏息静观。
那个棕红色的影子从大槐树的后面走出来了。从斧头主人的角度和视线看,现在这只年幼的豹子完全裸露在丛林里了。他看到,那个黑洞洞的枪眼瞄准了豹子。
紧接着,他看到一只手扣动了板机。子弹“嗖”地闪出来。就在这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右手也猛地一震动,好像那扣动板机的手是他自己的。那只右手里有什么重物一下子跃起来,斜刺里直飞出去。
就在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得“当”的一声锐响,很刺耳,在响处溅出几点火星,那颗子弹划出的直线中断了。
豹子受了惊,狂奔起来,转瞬就消失在密林深处了。豹子所过之处,林木上的积雪簌簌抖落。
● 兰州三十五中 李嘉敏 作
斧头主人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了,但是他听到自己的心仍然在咚咚狂跳。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手里空空的,那把斧头没了。
又静等了一会儿,他和树后的那个猎人不约而同地走出来。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找到了一把斧头和一颗子弹。它们紧挨着躺在白生生的雪上,小小的子弹几乎被雪盖住。他弯腰拣起他的斧头,在斧头的一面的正中,出现了一个银白色的点。
“这是你的斧头吗?”猎人充满怨恨地问。
斧头的主人点了点头,神情因迷惑而显得木讷。
“放下你的枪,也放下你的斧头吧。”只听得斧头声音疲惫地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挡住我的子弹?”猎人从斧头主人的手里一把夺过斧头,扔在雪地上。
“就让豹子好好地住在它的家里吧。”
“不过一把斧头,砍你的木头就得了!”猎人狠狠地踢了一下斧头。
“万物也许没那么简单。我不想做一把只有木脑袋或者铁脑袋的惟命是从的斧头。”斧头的声音十分沉静。
“你做不做斧头,你要做怎样的斧头,这都不关我的事。可是你别防碍我拿到豹子皮。”
“求求你们!再这样下去,这个林子就要全毁了。”斧头黯然神伤,它的身上粘着雪屑和泥水,看上去就像是流泪了。
“多管闲事的斧头……”猎人说,但是语调明显地底气不足了。
斧头的主人一言不发。他迟疑了片刻,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给猎人递上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两个人坐在雪地里抽起烟来。
抽完烟,他们各自拾起斧头和子弹,向森林外面走去。
● 兰州市五里铺小学 陈 研 作
几年以后,这片森林成了国家森林公园。斧头的主人被派去当护林员了,每天在山里穿梭巡逻着,维护林木的生长。到了旅游旺季,他就向游客们兜售从山上采来的野菜,还有自家种出的新鲜蔬菜和家养鸡。收入相当不错,是砍树的年月里没法儿比的。
这把斧头被扔在墙角了。现在它真的没什么用处了,不过它非常高兴。但是它高兴不是因为它闲着不用做事。
在墙角里躺着的时候,它会想念山林。山林里的那些野草莓和覆盆子,长得该有多么鲜艳!还有那大嘴巴鸟的吊床,也仍然是悠闲地在水面的上空晃动着的吧?它还想欣赏一下长着黄色羽毛的金亭鸟用霉菌和真菌把树枝粘在一起,再用苔藓和白花装饰建造的小屋……
花开花谢,日升月落,转眼之间又到冬天了。这把斧头怎么也没想到,在冬天,它倒是又被派上用场了。
当了护林员的斧头主人从山上拣来些枯木残枝,他要拿这些当柴火取暖。用来生火,有些枯木太粗了,而有些则太长了,他就找出了躺在墙角里的斧头,把它们一一劈开。
有一天,斧头主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张砂纸,他细细地把斧头上生的锈都打磨掉了,斧头重又变得亮光光的。亮光光的斧头看到主人用自己劈的柴火点起熊熊炉火。炉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把主人的脸映照得红彤彤的。它自己还不知道,它亮光光的斧面上也正映着红红的跳动的火苗。斧头仿佛在燃烧。
(原载《甘肃日报》)
甘肃日报
张琳童心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