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锋我那遥远的覆盆子

  在周作人眼里,他故乡的人们为了挖野菜,“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工作”。实际上,我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和陡峭的土坡上睁大自己的近视眼,搜寻着那一颗颗红艳艳的覆盆子,也感受到了莫大的乐趣。

  在家乡杉洋,乡亲们称呼覆盆子的口音接近于“刺红”——这大概是它长在有刺的枝条上,又红艳可人的缘故。但更多人叫它“刺帽”或者“树莓”。在童年少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鲁迅先生的散文名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到的“覆盆子”就是我们每年春夏之交都要大快朵颐的“刺红”或者“刺帽”。但我记住了生长于百草园角落里那迅哥儿爱吃的“覆盆子”是怎样的一种可爱模样:“如果不怕剌,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前天上午,在翠屏湖边去往常坝村的路上,好友老谢突然停住了摩托,朝我大喊道:“好多树莓!”

  不用我努力睁大眼睛,只是随便一瞥,一畦已经结籽的油菜地后面的山坡上,那一颗又一颗的红果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映入眼帘。没错,就是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

  我赶紧也停车,绕过一株株结籽的油菜,快步走到崖下。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碧绿的叶子和粉白的小花中,一颗颗长相可爱的红色野果在诱惑着我的心。我伸出右手,先挑选了几个最大最红的摘下来,扔进嘴里——我不用担心它有农药残留。在这样颇为荒芜茂密的草丛中生长出来的野果,那该是多么的绿色原生态啊。

  在崖顶,还有一大片红彤彤的果子。我吃力地踮起脚跟,依然够不着。想了想,我又一次绕过油菜地,沿着它旁边的一条小路走上去,然后费力地来到一棵油柰树下,弯腰,小心翼翼地踩在松软的草丛里,再努力把手抻长,最终,采到了一小把红彤彤让人垂涎欲滴的覆盆子。后来,我又走到另外一处地方,抬头一看,二十几颗红艳艳的覆盆子就在我的眼前……

  等我回到摩托车旁时,老谢也已经摘到了一捧果子。他让我赶紧找袋子装,我说:“哪有带什么袋子呦。”

  老谢开始围着两部摩托车转,一会儿,他从我摩托车的护架上掏出了一个信封!哈哈,这个偶然放在那里的信封马上摇身一变,成为了我们两个老男人装覆盆子的最佳容器……

  据说,成熟于谷雨前后的覆盆子的得名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它有治疗尿频和遗尿的功效,很久以前有个病人经常食用它,最后晚上可以把尿盆翻覆过来不再用,所以他把这经常吃的野果叫作“覆盆子”;二是说因为它有壮阳的功效,吃了它,男人撒尿时可以打翻尿盆,因而取名为“覆盆子”。

  这样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不是我所喜欢的。其实我喜欢的,还是我那家乡的人们叫的那个名字——刺红,或者刺帽。

  在家乡的山坡上,野地里,灌木丛中,那美丽艳红的野果曾经像我们的伙伴,每年总会陪伴我们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带给我们味蕾阵阵的甘甜。

  记得有一次,十岁的我和母亲一起去拔兔草。后来,母亲笑着对我说:“想不想吃刺红?旁边就有。”我欢天喜地地跑到母亲指点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观察一番,然后才伸出手去;但随即,我马上为自己的小心谨慎感到好笑。母亲曾经告诉我们说,有“刺红”的地方有时也有毒蛇,要小心一些,因为覆盆子也是蛇最爱吃的野果呢……

  此后的日子里,我无数次采摘过“刺红”,但从来没有碰到过蛇。大概五年前,母亲来城关小住。有一个初夏的上午,我带老母亲和岳母,以及女儿等一帮人去翠屏湖边的度假村玩。后来,她们在缓坡上发现了一丛丛的覆盆子,马上就转移目标,开心地采摘起来。我看见,七十好几的母亲也欢喜地摘了果子一些给女儿。在那一个美丽的夏日上午,母亲,也许会想起她的青年时代,甚至是豆蔻年华时和女伴们一起采摘“刺红”的旖旎情景吧?

  我还知道,这一阵子,古田城关的许多年轻的妈妈都带着孩子走向田野山头,只为了让孩子们去见识一下这美丽的野果,同时也让他们好好品味那独特的酸,独特的甜。那枝蔓深处悬挂着的红果子,就是最好的自然科学教科书,也是极好的零食啊。

  这色香味俱佳的覆盆子,还让我想起了家乡的一种很难写出通俗名字的野果子。最近,我学会了用“识花君”这个小软件,所以,我用它识别了一位老乡前不久拍到的这种野果。结果出来了:叫“蔓胡颓子”!别名“抱君子”。但是,我依然有点遗憾。因为,这两个名字都不够通俗,无法让我兴高采烈地告诉别人,并广泛传播。我在记忆里搜寻我曾经称呼它的名字,但绞尽脑汁后,只好无奈的放弃了。时光荏苒而不留,我在时光里丢失了故乡那曾经极其熟稔的野果的名字!

  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深爱着包括“蔓胡颓子”在内的所有山里的野果。

  在青草翠绿的翠屏湖边逛了一圈,还和刚好碰到的来钓鱼的朋友聊了一会儿天后,我和老谢打道回府。当车子骑到城关时,我正想告别家在东小区的老谢,直接回家,突然,老谢大叫起来:“树莓!你不想给我树莓吗?你是想黑我的劳动成果吗?”

  我听了大笑起来。这小小的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勾住了老友的心啊。一向大方的他居然舍不得让我把这些覆盆子全部带回去!没办法,只好先去他家。在他家门口,他拿出一个塑料杯,把装在大信封袋里的覆盆子倒了一些出来,把大半留给了我。随后,他马上挑了一个大果子,凑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扔进了大嘴里……

  这一幕,多么像四十年前我在故乡时的场景啊!

  时间带走了一切,却带不走童年的记忆。那些在故乡田野里拾起来的稻穗,那些在故乡山腰处喝过的山泉水,连同那些生长在故乡那并不肥沃的红壤上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覆盆子、抱君子、铺地锦、山葡萄、乌饭果……仿佛都有神奇的记忆能量,让我一看到它们,就走回了故乡的大地、山头和沟壑,重返那让人热泪盈眶的乡野岁月。

  但是,我很欣慰,在记忆力开始逐渐退化的时候,自己依然能那么清晰地记得那童年时享用覆盆子等野果的幸福时刻。

  那不是春风一梦。

  它是属于我人生的真实的真正甘甜又快乐的时刻。

  今夜,一定会有风从遥远的故乡的方向吹来,告诉我哪块山坡和崖顶“刺红”成熟的讯息……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fupenzia.com/fzpc/10975.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