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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麦
能磨的急性子
林黛玉版鲁智深
有文友生活富足,工作安定,却对躬耕田园情有独钟。村里承包了好大一块地,种菜种花种果树,还有池塘供鸭子嬉戏,颇惬意。辛苦也是真的,经常戴月荷锄归。老天又总是适时施以冰雹、洪水,我们便认定他将和陶渊明一般命运。不料去年秋天却有了大宗产出——他的欧李子成熟了。“欧李子”,当含混不清的坝上口音简明为这三个汉字,我其实已经失去它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侯老三要想去北京打工,就得叫“候建勇”。更何况,百度词条“欧李子”的配图,看起来就像是在泉子沟后阳坡上拍的。可只有在含混不清的坝上口音里,它才是黄土圪梁上杂乱的小灌木,喜暖阳,耐瘠薄,高不及膝,蓬勃丛生。晚春时,细枝不发一叶,唯缀满繁繁密密的白色小花,逗引成群蜜蜂嗡嗡嗡振翅低飞,萦绕不散。那是泉子沟后阳坡上晴好的晚春啊,榆叶初绽,团团青影随风微拂。山体滑坡的碎石块却被晒得滚烫,大头蒿在缝隙间发芽,一旦上升到广阔天地,便把叶片一层层渐铺渐大渐圆。侯老三还没有去北京打工,混色旧毛线织出的条纹坎肩内套高领秋衣,在后阳坡挖药材。小黄芪八毛钱一斤。虽然并不知道欧李子成熟的确切时间,却从未把它遗落在任何一个童年的秋天。与侯老三春秋两季挖药材搞创收的刻意心态完全不同,摘欧李子这事永远都是兴从天来,意起临时。轰隆隆争先恐后上山,一次两次若干次,总有一次老远就能看到一颗颗红色小山果。蓝紫的野蓟即将枯萎,或青或红的酸柳薹完全木质化,大头蒿经霜后却迸发出丝绒般的深绿,秋山一派芜杂。但只要一颗红山果,就能为整座芜杂秋山打光提色。那种天地精华浓缩为一小颗,特写镜头拉近时还bling-bling闪着光的仙幻感,非《葫芦娃》的动画特效所不能完美呈现。欧李子的果实分为两种,小而尖顶的叫做“羊粪枣”,果肉只有薄薄的一层;大而平头的叫做“大平泡”,果肉较厚。但无论哪种,谁又真正好好吃过一颗欧李子呢?谁又吃过一颗真正熟透的欧李子呢?一群小学文化程度的人,对欧李子的理解远远比不上前爪谦虚两握,毛茸茸的大尾巴像打伞一样竖在身后的獦狸。只有它们,才会等到一颗欧李子果熟蒂落,前爪互握,绅士地说:“我要开动喽!”我们只要上山时看到的果实是红色的,就可以了,管它是七分熟还是八分熟!然而童年之可贵,就在于身心完全灌注于满山奔袭这个过程。至于结果,结果就是过程的自然导向。才不会事先追问许多意义,倘有一项不达标,便觉这事没意义啊,开始为浪费了时间懊恼沮丧。多么脑残的脑回路。坝上野果,除了欧李子,大致还有山杏、山梨、山葡萄、覆盆子、棠梨、沙棘、玉萍萍之类,橙红碧翠紫,颜色之好看,只能是从年画上偷来的。山杏最为常见,田间地头上、山崖石壁间、溪流河岸旁、人家院墙外,都有它们枝条或飘逸斜生或被骡马牛羊啃噬成秃桩的植株。五月风沙漫卷着荒草,山杏花独自盛放,真是人间一树好春色。山梨树似乎为数不多,又藏在深山,只能等外出劳作的外祖父某天归来时,从干粮袋里骨碌碌倒出。山葡萄最少见,且在深山更深处,外祖父脚力已不逮,所以只是在年轻的二宝子为他刚会吃食的小儿子采回时见过。覆盆子最美丽,拇指大小的倒扣碗形状,碎小红珠粒粒攒成,晶莹剔透。又生在森林透风见光处,一丛丛柔韧极了,在光影里摇曳起伏。棠梨树树形高大,泉子沟向西目之所及之尽头的大山阴阳两坡,都有大面积分布。春天开花时,西山好像有白云缠绕。秋天果熟时,西山又落满烟霞。不止孩子们,连大人甚至外乡亲戚也会赶来采摘。但人又能摘掉多少呢,更多的被鸟雀享用,树冠下是等圆的各色鸟屎。沙棘多刺,极耐干旱,北方防风固沙常用作物。但我小时候,要远下赤城才能采到。赤城龙观相传是何仙姑修仙得道的地方。所以想象中,二霞姐和同村青年男女挎着篮子去剪沙棘果,山路应该是掩映在古树怪石间,渐行渐远,初冬山色净如水墨。玉萍萍平平无奇,核大肉薄,绵软无味。倒是青红未熟时可以采下来,串成大大小小的珠串,很美丽。野果个小,山梨最大却也大不过核桃。还说什么吃呢,都不够填牙缝的。拥有一个年画上一样的大红苹果,几乎等于痴想。坝上适合种植的水果本就不多,计划经济又搞垮了经济,别说没钱买,有钱也买不着。那时候,每到秋天就盼着路过杨家时刮风吧,因为他们家的一棵李子树伸出了墙外,偶尔会被风吹落一两个。其实那时已经改革开放,但人们还把果树牢牢地禁锢在思想上的村集体果园里,无法倒栽到自家院子。念小学的一个春天,表姐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梨。多么珍贵的梨啊!产地遥远得不可追溯,秋天居然没被卖掉,整个冬天保存完好,春风吹拂,盖着大棉被出现在沽源大街上。表姐的爸爸,作为全村最高领导人,提着“北京”牌黑色皮革提包去开会。表姐兄妹五人,我姨以虎口夺食之勇给我留了一个。皮都黑了。平时因为一块石头都得跟二麦麦争半天的我,那天却在课外活动时放弃了“狼吃羊”游戏,潜回教室,用铅笔刀把那枚萎缩的梨一分为二,自己悄悄地吃掉一半,另一半用手绢包好带给二麦麦。放学回家后,全家人对我极尽表扬,不仅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真善美的种子,四岁的二麦麦大概也体会到了有个姐姐不赖。唉,可是多少年过去了,我都特别纠结一件事,包梨的手绢到底干净不干净。吾友人工种植欧李子已成规模,每斤售价三十元起步,销路不错。听说还有人以盆栽形式培育成熟,专供高端场合现摘现吃,价格怕是翻了不知几番。覆盆子也有人尝试将野生的移植回家,在东北已有相当成熟的育苗产业。这些曾经野生野长,没有附加劳动力因此就不值一钱的山货,突然打败了年画上的大多数水果,成为新宠。根本上来说,真是件好事,标志着内蒙古高原上的神经末梢不再坏死,开始对市场需求积极回应,懂得把自己的的新、奇、特转化成商品出售了,说不定还可以把白毛风包装一下挂到淘宝网上。这不是普通的买卖,这已经上升到了“分享”的高度。那么,与人分享心头好的心情,你还记得吗?有点骄傲,我有你没有!可又有点不舍得,完了完了,这下大家都有了。但又迅速恢复到狭隘的自信里,不,你现在有的,跟我有的还是有点不一样。是的,当泉子沟后阳坡的欧李子有了百度词条,我就是这种心情。有很多不一样。最大的不一样,就是你只拥有它的现在,而我还拥有它的过去。过去,山杏特别酸,味道并不好,但它的核鲜嫩洁白,放进耳朵里“孵小鸡”。孵一节课,可以完整地剥掉表皮,得到心形的透明内胆。山梨刚摘回来时,邦邦硬,要埋在粮食里半个月才会变软,冒着酸酸甜甜的泡泡。采覆盆子时不用带器皿,荷叶形的大绿叶子遍地都是,折一个,晶莹的红色覆盆子放在上面,真是惊艳。棠梨霜冻后再日晒变软才好吃,所以常常砍一大枝回家,扔在矮墙上,每天去检查可食用的以及新增疑似的就可以了……欧李子的过去与它们类似,包含了人与物互动的太多故事与情感。以至于提到它,立刻就穿越了回去,还能今夕对比感慨万千,这才是一颗完整的欧李子的全部味道。否则,连牙缝都不够填的小山果,又有什么好吃的?所谓的“钙果之王”,都是写给那些愿意花三十块钱买它的高端人士看的。然而,能留在记忆里的“过去”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多的日子就那么过去了。今天又将过去,明天你又能记得些什么?通常,我们把罪魁祸首归罪为“速度”,都是生活节奏太快了,我们没有时间享受生活。这话说的,生活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吗?到底是谁逼着你非要那么快,初心都丢了你知道吗?欧李子可以人工栽培,羊粪枣可以长到大平泡那么大。如果这都不够大,那还有车厘子,肉感十足,丰美多汁。可为什么一口咬下去,却如同金发大波美女的确非常好,但我还是非常想念那个青涩的没有发育的初恋姑娘。是的,泉子沟后阳坡上的野果子都有办法让你记住它。就连平平无奇的玉萍萍,都有一个毛茸茸的核,你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否则你就咳嗽去吧。可高科技带来诸多创新的今天,我们却只能种出像我们一样没有灵魂的果子。病毒踩下了急刹车。那些破碎的故事终于令我们停了下来。朋友圈里有悲伤有愤怒有斗志有希冀,可以非常肯定的是,还有快乐。今天她的凉皮成功了,明天他用电饭锅做出了蛋糕,更多的人解锁了蒸馒头,连二麦麦女婿都学会了烙馅饼,虽然三尖不圆的。不能否认吧,自己蒸出的馒头,味道就是和你每天下班面食店里一块钱一个买来的不一样。生活正是因为这些细节才美好,世界也正是因为这些细节才有意义。它们属于普通人,唯有普通人才能创造,也唯有普通人愿意牺牲生命去捍卫它。你赋予它它就存在,你要抹去它,“速度”非常乐意成为帮凶。那么,你真的想好3月1号以后做什么了吗?是否摘下口罩,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让馒头出锅时的热气,做凉皮的繁琐工序,做蛋糕时打蛋打到手残的记忆,连同泉子沟后阳坡、欧李子、侯老三……统统以平均8%的倒速迅疾退去,然后,奔向前路茫茫。欢迎转发朋友圈
张小麦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