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祁红屯绿、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徽州山多水足,处处是茶山。篾匠做的小背篓,茶园里长出的覆盆子,家中茶厂飘出的茶香,晨起卖茶的吆喝声,成为儿时永恒的记忆。
清明雨前,上等的毛尖冒新芽,迎着朝霞的露水采撷第一片嫩叶,不到午后便下山。有些山高路远,勤劳的妇人都是带着干粮天没亮就出发。一日下来,只能收获几两嫩叶,而几斤嫩叶才够制成一斤干茶。
时光倒退二十年,父亲兄弟姐妹众多,我与姐姐无人照看,便用独轮车一边挂着一个推到茶园。姐姐已会背着小背篓学摘茶,而我只能在茶园打滚。等到我入学,父亲便开始教我认茶,嫩芽最下方的盘叶不可摘,盘叶也就是茶叶的胎盘,连它一起摘了这棵芽就再也长不出新叶。正确的摘茶方式,是用手指从盘叶向上带起来,任由它在自然的地方折断,而不是横向拧断,那样制出的茶多杆子。母亲常说,每个茶树都不能摘得太干净,我不以为然,直到我每年认准要摘得干干净净的那颗茶树彻底枯死。任何事情,过犹不及。大自然早就把最深刻的道理告诉我们。
那时缺了零花钱,家中会同意我去自家茶园摘茶赚零花。毛峰刚上市,一两可以卖到十几,一个周末下来,可以攒下不少零花。农家少闲月,五月人更忙。蓝田主打的是绿茶,5月才是真正战斗的开始。那时很是厌恶劳动节,放7天假,基本上要采6天半的茶,父亲给的工钱是10块钱一天,虽然还有饼干方便面等等零食,但一整天圈在茶园重复劳动,依然是好生不愿意。有时去打个山泉水、去摘个野果,去拔几根春笋做菜,这些变成难得的消遣。偏偏5月又逢雨季,那时橡胶雨衣还未流行,都是戴斗笠披蓑衣,一双脚泡得毫无知觉。一个茶季下来,手指上都是茶汁染的刮痕。母亲食指经常开裂,而父亲每日平均不到4小时睡眠,而熬过了春茶季,6月还有夏茶季,夏茶时节更加炎热,制茶时还要面对炉火与上百斤茶叶,当真是辛苦,所以年轻一辈的,会制茶的越发的少。
(茶季随地可摘的覆盆子)
我父亲刚分家的时候,据说一年只能收获不到百斤茶叶,那时母亲只能在荒山上寻叶茶树,十几年过去,父亲买山放茶,每年茶叶产量翻了几十斤,只是绿茶量多而不精,又缺乏包装推广,加之市场垄断,也只能当树叶贱卖。我高中之后便很少再采茶,有一次去接母亲,她背着上百斤的茶叶,跟我自嘲,这么重,还不够你一周的生活费。这句话记到现在,想的最多的是,我得赚钱,然后让他们放弃茶园。
徽州人的日常,与茶不可分离。小镇的每一天,都是从一壶好茶开始。家中来了客人,第一件事便是奉茶。不管你喝不喝,主人家不泡茶便是不礼貌。不同场合便更有讲究,春节拜年,主人家摆的是三茶:茶水、茶叶蛋、茶盒。茶盒因与茶一起待客而得名,里面放的是各种点心,以前是瓜子花生顶市酥,现在生活好了,开心果、核桃仁、高档糖果,应有尽有。婚假时随了礼金,主人家也要先请吃一遍鸡蛋茶,基本上也是茶水、茶叶蛋、点心。而婚礼上,新娘要向夫家的长辈一一奉茶行礼改口,这样才算正式成为夫家的人。
(徽州酒席的鸡蛋茶图来自网络)
如今的徽州,茶园依旧在,只是他们的新主人们都渐渐遗忘了他们。而那么多的人,肯花成千上万去买一个包装,又可曾愿意给自己几日偷闲,去真正听一杯茶说话?
沈遂心茶园犹在游子何寻